慢点走等等你的灵魂_[新闻new]

慢点走，等等你的灵魂

戏说钟哲平温婉妙曼，娇柔艳丽，细腻圆润，精致脱透。看完昆剧《桃花扇》，我竟一闪念，想起了法国电影《云上的日子》里的小故事：西方科学家到印加山区考察，他们雇用了几位墨西哥搬运工随行。走着走着，工人们停下了脚步，不肯再赶路了。科学家们很生气，骂工人懒惰，催他们走快些。工人不理会，坐了一会，又背起东西继续走。这时领头的工人对科学家说：“我们走得太快了，把灵魂落在了后面，我们应该等等它。”这是一个和《桃花扇》毫不相干的故事。一边是把故国兴亡的悲情浓缩到儿女情长的嗟叹中，一边是把尊重个体的意志放大到人类前进的脚步中，而它们都能让人，不屑于行色匆匆。南明的遗民要复国。做研究的科学家要赶路。时间是个轮子，进退不由人，这是现实世界。而在人的精神世界里，却有人要进步，有人要后退，有人要停留……不太进步的人，偏有亲吻历史的脉脉温情。人潮越拥挤，心距越遥远。与自己心近的人，未必在身边。与自己相同的情怀，未必在当世。隔世有相知，人就不那么孤独。当我走出剧院，从极致幽慢的昆曲中回过神来，突然很心痛地意识到，社会总是呈直线前进的，而文明却未必。看过演出，我才理解了以往看书所不能理解的，《桃花扇》那“不人性”的结局。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这正是悲剧的深刻所在，是孔尚任的透彻所在。侯方域和李香君的眼泪，浸着我的心。才子佳人，美满姻缘，他们何尝不想放慢脚步，厮守一生。无奈“金陵玉殿莺啼晓，秦淮水榭花开早，谁知道容易冰消。归看他起朱楼，眼看他宴宾客，眼看他楼塌了”，山河欲碎，儿女何堪。我走向停车场，把自己从“迷离灯火如春昼”中抽离出来。当我开着车回家，侯方域和李香君，渐渐后退于茫茫夜色中。他们缥缈的歌声，赶不上车轮的脚步。但昆曲所吐纳的温软氤氲，却灌满了我的车，像把我浸在凝浆玉脂里，漾而不前。我有了缺氧一般的纷乱思绪。我想起前几天有朋友讨论，为什么许多表现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艺术作品，都出自日本人之手？我说，那是因为日本人坚守“和寂清静”，不忍放弃人性的细慢之美，而我们只知道进步。我想起黄永玉，他说在翡冷翠找房子的时候，在乔托、薄伽丘、弗兰西斯科的老屋附近转悠，差点当了达·芬奇的邻居。而楼房爆破技术日新月异的我们，又能当上谁的邻居？我想起钱钟书，他在《围城》里写汪处厚时，有一句妙语“兵灾当然使许多有钱、有房子的人流落做穷光蛋，同时也让不知多少穷光蛋有机会追溯自己为过去的富翁。”我觉得还应该加一句也让不少败家子，把变成穷光蛋的原因，归咎于兵灾。别怪钱钟书说得刻薄，事实上，汪处厚的招数，至今仍常被使用。细想如今，我们有多少文物古迹、瑰丽文明，是真正毁于战火的？恐怕还没有毁于“建设”的多。“进步”对文明的毁灭甚于战乱，搜索引擎对求知的毁灭甚于惰性，合成技巧对艺术的毁灭甚于鲁莽。这就是现代人，精于寻找捷径，勇于丢弃细节。细节是什么？细节是李香君轻移玉步时，满台如水般荡漾的空气；是侯李对唱时，两双纤巧而多情的兰花手；是侯郎重访香君不遇，面对满园春色凄凄吟唱时，眼中泛起的泪花；是左良玉哭主时，肩头悲惶的颤抖；是史可法投江时，无形浪涛的怒吼；细节是我们安心滑落“桃花扇底送南朝”的悲情中，忘却时空的那份泰然。婉转悠远的昆曲，把我们丢掉的细节捡了回来，放到人群的上空，照亮迷路的灵魂。回到家已是十一点了，我慢慢走上楼，还想起了顾城的一首诗：“零点的鬼/走路很小心/害怕摔跤/变成了人。”鬼未必想当人。我们的灵魂，也未必想和我们一样“进步”。钟哲平(本文来源：金羊网-羊城晚报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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